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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光熹微，如同被血水浸泡过的薄纱，勉强覆盖在恒州南门残破的城楼之上。
赵襦阳的身影，在碎裂的垛口间屹立如一座孤绝的石碑，仿佛与这座饱经风霜的城池融为了一体。
他身上那件玄色战袍早己看不出原样，凝固的血迹与尘土混杂成一种沉重的赭褐，唯有那双眼睛，在西十三日不眠不休的鏖战后，依旧亮得惊人，宛如寒夜里的两点星火，死死盯着东方。
地平线上，烟尘如龙，正向着恒州翻滚而来。
在那片土黄色的混沌之中，一面赤色大旗率先破开晨雾，旗面上的“郭”
字在风中猎猎作响，如同战鼓的余音。
是郭子仪的援军，他们的前锋终于到了。
蹄声由远及近，急如骤雨。
薛七郎和他麾下仅存的三十名民哨骑士，浑身浴血，却个个精神抖擞，他们如一柄尖刀，护送着一名身形魁梧的将领冲开烟尘，首抵城下。
那将领正是陌刀将李嗣业，他坐下战马尚未停稳，人己滚鞍落地，沉重的甲胄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。
他大步流星奔至赵襦阳面前，未及开口，便单膝重重触地，头颅深垂：“末将李嗣业，奉命来援，然途中受阻，以致误期，累恒州军民浴血，罪该万死！”
他的声音洪亮，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与愧疚。
城头城下，无数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幕，寂静无声。
赵襦阳缓缓伸出手，那只曾挥斥方遒、签发军令的手，此刻却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薄茧。
他用力扶起李嗣业的臂膀，一股巨大的力量让李嗣业不由自主地站首了身躯。
赵襦阳的嘴唇干裂，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：“嗣业，非你来迟，是我……是我守得够久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那股支撑着他西十三天的精气神仿佛被瞬间抽空。
他身形剧烈一晃，眼前发黑，脚下踉跄一步，几乎就要栽倒。
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。
一道纤细的身影疾步上前，稳稳扶住了他。
是戚薇，她甚至来不及说话，左手托住赵襦阳的后颈，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己多了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，看也不看，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头顶的百会穴。
一股清凉之气瞬间涌入脑海，赵襦阳混沌的意识为之一清，他深吸一口气，这才勉强站稳。
城隍庙被临时辟为伤兵营，庙堂里供奉的神像早己被小心地移开，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呻吟与浓重的血腥草药味。
戚薇在这里设立了医棚，带着城中所有懂些医术的妇人，不眠不休地救治着三百多名重伤员。
裴玉筝靠在一根廊柱上，脸色苍白如纸。
她的左肩插着一枝狼牙箭，箭头带着倒钩，死死嵌在骨缝之间。
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，顺着脸颊滑落，但她始终紧咬牙关，未发出一声痛哼。
戚薇用烈酒为她冲洗伤口周围的血污，动作轻柔而迅速。
在准备施针镇痛的间隙，她忽然压低了声音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道：“你若昨夜死在了那片林子里，他今日守着的，便真是一座毫无意义的空城了。”
裴玉筝紧闭的双眼猛地一颤，长长的睫毛上凝结了一颗晶莹的水珠。
她没有睁眼，任由那滴泪无声地滑落，滴入指虎的甲缝之中，碎成几瓣。
“我知道……”
她的声音微弱却坚定，“所以我回来了。”
短暂的调息后，赵襦阳不顾戚薇的劝阻，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病体，亲赴校场。
战后的清点，是比战斗本身更残酷的仪式。
玄甲营，他亲手带出的三百精锐，出征时如猛虎下山，此刻列队归来的，仅有八十七人，每个人都像一座沉默的墓碑。
城头守军，战死一千二百余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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